第72章 真言贯心汤
夕阳低垂，李天王背负双手站在空荡荡的大街正中，若有所思。飞蝗兵在他身后整齐肃穆地列队，宛如雕像群，他们的金盔金甲映衬着最后一抹霞光熠熠生辉。
杨剑与张福德匆匆赶到，那托和龙东海立刻迎了上来。
“听说北天王的事了吗？”龙东海轻声问。
“通讯班已经通报了。”杨剑回答。四人八目交汇，不约而同一起望向前方孤身站立的李天王。四天王是李天王最信任的下属，位高职重，是莫高峰最有力的守护仙，即使在天地之战中都没舍得把他们派下凡，现在其中之一的北天王居然背叛了，李天王的心情可想而知。
“其他几位天王呢？”张福德问。
那托朝路边的一栋商业大厦努努嘴说：“北天王和跟随他的飞蝗兵中了林蝎儿的毒，正躺在里面呢，几位天王说要跟老兄弟单独谈谈。”
“这该怎么好啊…总帅接下来怎么打算？唐森跑了，难道不追？”张福德愁容满面，在他的地盘上搞了这么大阵仗，结果竹篮打水，他这个土地公怎么都难辞其咎。
“放心吧，轮不到你来背这个锅，张老不用发愁。”那托明白张福德的心思，出声安慰。
“嘘，别说了，总帅来了。”龙东海打断了他们的交谈，因为李天王正缓步向他们走来。
“仙子呢？”李天王走到他们身边问杨剑。
“不知道跑哪去了。”杨剑回答，“您发动六合釜时，她就离开了超市。”
“总帅，北天王招供了吗？”张福德问道。
“招供？”李天王冷笑一声，“以他的脾气，既然想好了这么干，打死他都不会开口的。”
“到底为什么啊？”张福德一脸不解，“就算北天王和那几个下逃仙交好，也不至于为了他们背叛上界啊。”
“凭那几个下逃仙是说不动他的，主使另有其人。”李天王面沉似水，“这个人藏得很深，而且地位不低，同时我们不清楚是否还有其他人被拉拢。让我不明白的是，对他们来说放跑唐森究竟能得到什么好处？他们的目的是什么？”
张福德心头一突，李天王话中隐含的指控很严厉，矛头显然直指上仙级别的仙人。
“总帅，现在作何打算？唐森出逃，目前追去还来得及。如果耽误了时机让他跑远了，再要找他可就难了。”张福德说。
“不急，磨刀不误砍柴工，抓捕唐森固然要紧，不过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。”李天王吩咐儿子，“那托，去把几位天王请来。”
那托领命而去，不一会儿陪着三位天王从大厦走回。
“他还是突发性失忆吗？”李天王看着默不作声的下属问。
“是啊，老北什么都好，就是这记性不敢恭维，时不时就失忆。”东天王抢着回答。
“那可是他的老毛病了，加上这次没有刻时之印，所以又犯病了。”西天王逗弄着缠绕在手臂上的翠蛇补充。
“怪我。”南天王打了个哈欠，“我曾经说要给他找个精通医术的仙人好好治治，不过公务缠身总是抽不出时间。如果早把他这病治好，今天就不至于闯下大祸了。”
“嗯。”东天王点头赞同，“他这失忆病还会乱人心智，敌我不分，所以才会攻击飞蝗兵，试图放走唐森。”
“可不是嘛，你们还记得不，上回他犯病的时候把我当成妖怪想杀我，好在我强力，三两下制服了他。”西天王说。
“你三两下制服他？”南天王瞪圆了眼睛，“你有打赢过他一次吗？”
东天王连忙暗暗掐了南天王一把说：“他失忆的时候打架就像个孩童，别说三两下，换作是我，一下子就把他给撂倒了。”
南天王鼻子里出冷气。“行行，算你们俩厉害。”
“我觉得回莫高峰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赶紧给他去治病，这样的事以后可不能再犯了。”
“同意。我记得有个仙人医术了得，叫什么来着……？”
“猴戏耍够了吗？”李天王冷冷地打断了他们，“要说护犊子，谁不知道我李天王是莫高峰头一号？轮得到你们来袒护他？我可告诉你们，他必定还有同党，你们几个嫌疑最大。”
“总帅，您可不能因为老北一个就冤枉我们所有人啊！”西天王赶紧叫屈。
“我现在就是怀疑所有人。”李天王目光如刀，将在场的人逐个看过去，“如果不把内部整顿干净，唐森我们也不用追了。”
“您打算怎么办？难不成把队伍拉回莫高峰，一个个审查？”
“这倒用不着。”李天王打了个响指，几名飞蝗兵抬着他的铁锅走近，锅里腾腾冒着热气。飞蝗兵把铁锅在地上架好，将一只事先准备好的瓷碗放在一旁后退开。
“我为你们每个人准备了一碗真言贯心汤。”李天王说，“我在汤里下的真言是‘背叛上界’四字，喝下这碗汤的人，只要你曾经做出过背叛的行为或者有背叛的企图，都会心如刀绞，苦痛难当。各位仙友，出此下策是迫不得已，希望你们明白。”说着李天王自己率先拿起瓷碗盛了一碗汤大口喝下，然后朝众人亮了亮碗底。那托默默走上前，从父亲手里接过碗，依样盛汤喝下。
“喝就喝呗，谁怕谁。”西天王等那托喝完立刻走上去接碗。仙人们依次从铁锅旁经过，无一遗漏，每人都喝了一碗贯心汤。李天王的视线紧紧追随他们，可是所有人神色如常，毫无反应。他紧绷的脸皮这才松弛下来，至少身边这些神将里可以确保没有通敌之人。不过他的心头越发沉重，幕后主使的人此刻必定留在上界。莫高峰精英尽出，只剩下太白警醒这个卫队长带领少量飞蝗兵护卫羽蝗和蝗母，然后就是至高天的佛祖和四大上仙，无论他们中任何一个人有问题，可都是了不得的大事。
“总帅，这里的人都干净了，说说下一步该怎么办吧。”张福德请示沉思中的李天王。
“你们俩随我来。”李天王朝杨剑和张福德说。
李天王在两人的陪同下步入街边那栋商业大厦。底层大堂中，受伤的飞蝗兵躺了一地，但是排列间隔有序，纹丝不乱。医护兵正在逐个喂他们服食解毒剂，以帮助他们从蝎子精的剧毒中尽快复原。李天王走到大堂一角，北天王脸色苍白地独自躺在那里，周围有数名飞蝗兵看守。
“他怎么样？”李天王问正在护理的医护兵。
“报告总帅，北天王中毒很深，去除毒性至少得花上凡间历十天。他刚才苏醒过，和其他几位天王有过交谈。”医护兵犹豫了一下继续说道，“他坚持自己失忆了。”
李天王黑色的胡须微微颤动，强压着怒火说：“他本可以张开结界抵挡，但是他没有，他是故意让自己中毒的。我发誓，无论是谁逼他这么做的，我都会把那个人揪出来。”
“总帅，你打算怎么处置北天王？”杨剑问。
“派飞蝗兵送他回莫高峰关押，等找到幕后主使之人后，一起定罪。”李天王横了一眼杨剑说，“我找你们两个来不是为了他，我想让你们陪我见个人。”
“谁？”
“一个你们俩都熟悉的人，跟我来。”
李天王领着杨剑和张福德大步前行，走向大堂尽头的一间房间推门进去，房间里数名飞蝗兵挺着金矛对准坐在地上的一个女人。李天王挥挥手让飞蝗兵撤去，朝那女人说道：“铁娘子，咱们谈谈吧。”
铁公主从地上抬起头，看见站在李天王身后的杨剑和张福德，不由一愣，随即说道：“莫高峰什么时候学得这么谦逊了？你是谁？”
“铁公主，这位是莫高峰统帅所有神将的李天王。”张福德连忙介绍。
“哦。”铁公主上下打量李天王，“李总帅，有什么指教？”
李天王走到铁公主身前和她面对面坐下，注视着她说：“协助唐森一起突围的妖怪都已落网，但是唐森成功逃脱，我们会继续追捕，我希望你加入我们。”
“李总帅别跟小女子开玩笑了。”铁公主忍不住笑了，“谁协助唐森突围了？我们只不过是想离开添竹，碰巧时间凑一块儿了。我和唐森不熟，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，没法帮你们。”
“唐森想去沙颅海，你不说我们也已经知道了。”
“那你们就追呗，莫高峰兵多将广，而我孤身一人，能帮上你们什么忙？”
“当然不止你一个。”李天王微微一笑，“所有被我们抓住的那些大妖怪，我希望你带领他们一起加入。沙颅海广阔无边，我们不熟悉，黄其灵身边又有不少妖怪追随，莫高峰就算兵员再多，想要在沙颅海中搜索唐森和黄其灵的踪迹，也得花不少力气。”
铁公主显得有些惊讶，摇摇头说：“你指望那些妖怪联合起来为你们效力？这些大妖怪桀骜不驯，谁也不服谁，他们不听命任何人。别说带领他们，就算我请他们吃饭，他们都不见得赏光呢，李总帅你真会说笑。”
“又不是没有过先例。天地之战时，八万名妖怪集结在一起对抗上界，现在不过区区几人而已，有什么难的？当然，这次不是对抗上界，而是协助上界。”
“李总帅，你没有好好听我说话。”铁公主一再摇头，“妖怪们大都独来独往，向来只考虑自身利益。他们没有理由为任何人卖命，更别说上界了，没人能让他们俯首帖耳。”
“那个凡人女子不是做到了？”李天王不置可否，“她叫什么来着？对了，柳倩。你们齐心协力帮助唐森逃脱，干得真漂亮呢。当然，我知道她为什么能打动你们，我给你们一个同样的理由。如果我们能抓到唐森找回地之石，我是说如果，其实我不太确定地之石是否还有机会复原。如果我们找回地之石重铸生死簿，你们这些协助上界的妖怪将会从生死簿中划去名字，换句话说，你们不用升仙也可以长生不灭。假如你们拒绝，即便找不回地之石，你们这些妖怪也将被处决，连你们剩下的阳寿都享受不到。我背后站着土地公和二愣神，你们很熟，他们两个在此时此地见证我的承诺。如何，好好考虑一下？”
铁公主沉默不语，李天王抛出了一个无法拒绝的提议。
“为什么找我？”好一会儿铁公主问，“我只是个女人，他们不会听从我。”
“铁娘子谦虚了。”李天王呵呵一笑，“选拔之后我和观影大师以及稳输菩萨聊过，他们对你赞不绝口。你的芭蕉扇轻易制服了不可一世的刑天侯，假如不是你自动放弃，手握地之石残料的黄眉也不见得是你对手。这次突围，东天王说要不是红中儿被飞蝗兵制住，你投鼠忌器主动投降，他肯定拦不住你。在这些妖怪中你称得上鹤立鸡群，我想他们心里也清楚，由你带领他们，没人会有异议。唐森吃了排骨夫人，他已经成了天罗叉，加上陪在他身旁的林蝎儿和金白梳，四妖器之中的三妖器凑在一起，另外还有你的老相好孙无恐。同为四妖器之一，你是最了解他们的人，又是在沙颅海幸存下来的，我们用得上你。”
“我没本事帮你们。”铁公主断然拒绝，“妖怪们不会听我的，你另找别人吧。祝舞能比较合适，他交游广阔，和那些妖怪交好，他才是你要找的人。”
“就是他推荐的你。”
李天王拍拍手，房间的门被推开，祝舞能在两名飞蝗兵的陪同下走了进来。
“铁公主。”祝舞能口中含着雪茄，冲铁公主点头。
“我说他们怎么知道唐森要去沙颅海呢，原来是你透的风。老祝，你可真够仗义的。”铁公主寒着脸语出讥刺。
“我只是个生意人。”祝舞能叹了口气，“赚的钱如果没命花，那有什么意义？之前我们做了一场交易，交易是成功了，可是我们赔上了老本，现在总得把老本拿回来吧？我可以帮着说服其他人，可是牛百万夫妇和你儿子铁定不会听我的，只能你出面。铁公主，我们帮助唐森逃走了，也算对得起他，现在得为自己想想。这事儿非你不行，那些妖怪是肯给我面子，但是如果说要他们听我号令，凭我祝舞能这点能耐压不住，牛百万第一个就不服。你如果答应，就是救了他们的命，也救了我老祝的命。咱们认识这么久，你总不能见死不救吧？”
“本来我就没多久可活了，也从没想过长生不灭。”铁公主从地上站了起来，“我和唐森没什么交情，可是孙无恐死心塌地护着他，而我绝不会对孙无恐出手。你们想怎样都行，别扯上我。”
“没有你，这些妖怪就是一盘散沙。”李天王抬头看着她说，“只有你把他们聚拢在一起，才是我需要的力量。你真的不在乎他们的死活，不在乎自己儿子的死活？”
“有尊严的活法才是真正的活。”铁公主说，“就算帮助唐森，也是我们自愿的，而不是被要挟。我虽然是个女人，但是最受不了被人指使，尤其是男人。我最后说一次，我不会帮你们，拿谁威胁我都没用。”
李天王转回头看看身后始终保持沉默的张福德和杨剑说：“两位，我找你们来是帮着劝说她，说点什么吧。”
“铁公主，你已经帮过唐森了，他不会记恨你，孙无恐不会记恨你……”张福德的话语被杨剑打断，杨剑一把推开他，三管两射枪的枪管顶在铁公主的额头。
“快答应。”杨剑说。
“你竟然用枪指着我？”铁公主牢牢盯着杨剑的眼睛说，“来吧，只管动手。”
杨剑瞪着面前的女人，半晌放下了枪说：“在我执掌添竹门户前咱俩就认识，你了解我，我不是个会说话的人。看在过去的交情上，算我求你，答应下来，救你自己，也救这些妖怪。”
铁公主凝视杨剑半天，忽然一笑。“大名鼎鼎的杨剑居然肯求人，我还真是受宠若惊呢。”
“我会留孙无恐一命，我保证。”杨剑低声说。
铁公主目不转睛地看着杨剑，最后叹了口气。她转向李天王说，“李总帅，我有两个条件，第一，我可以帮着剿灭黄其灵和他的手下，但是我不对付唐森和孙无恐，那是你们的事，和我没关系。第二，我们单独行动，不听从你们的调配。我们是妖，你们是仙，彼此还是离得远点比较好。”
“成交。”李天王笑呵呵地站起说，“除了这两个条件外，还有其他的吗？”
“没了。”
“那好，既然你说了你的条件，我也说说我的。”李天王阴下了脸，“红中儿留在添竹当人质，如果你敢反水，我就拿你儿子开刀，同意吗？”
“同意。”铁公主回答。
“那么你和祝老板现在去和其他妖怪谈谈吧，我静候佳音。”李天王说。
铁公主和祝舞能在飞蝗兵的押送下离去，李天王满意地捋捋胡须露出笑容。
“总帅，要不要从莫高峰再请求些增援？”张福德谨慎地开口，“北天王不能出战，四方大阵发挥不了作用，损失太大了。”
李天王答道：“多虑。四方大阵是我创设的，只要我在，没有北天王照样可以运作。目前我只信任这里的人，莫高峰就算派来增援，谁知道有没有叛徒混在里面？我总不能来个人就请他喝碗贯心汤吧。”
“总帅，这些妖怪不服从调配，怎么协同作战？”杨剑问。
“用不着调配，我没指望他们成为战力，只需要把他们运送到沙颅海就行。想要套着狼你得先放出兔子，越多越好。我们不熟悉沙颅海，黄其灵如果有心藏匿，还真不好找，这些妖怪会帮我们把他翻出来。”李天王拍拍杨剑的肩膀说，“黄其灵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，他不该杀了排骨夫人。唐森去沙颅海是为了找他报仇，而不是投靠他。让这些妖怪和唐森，黄其灵自相残杀去吧，无论谁死谁活我都不在乎。我们只需要尾随在后静观其变，一旦对方露脸，我们就出击。沙颅海是最后的战场，在那里，我们将把他们一网打尽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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